要想进濯鹿书院,只能靠两样东西, 显赫的出身, 或者卓越的才能, 有些人或许二者兼有, 倘若一样皆无, 是必然进不来的。可以说濯鹿书院的学生, 就是未来大半个朝堂。

    因此, 太子作为储君, 作为武帝唯一的儿子,时不时地来书院一趟, 算是十分寻常的事情。

    薛玉蓉听闻太子驾到, 当即也不练什么马球了,都来不及和同伴说一声,就兴兴头头地跑去迎接太子。

    “表哥!”薛玉蓉笑容娇俏,声音柔婉,全然不复方才的跋扈, 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行礼。

    姨妈大谢氏说过, 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, 大谢氏时常私下叮嘱她, 一定要先笼住了太子的心, 武帝就这么一个儿子, 而且薛家的家世摆在那里, 只要太子喜欢, 薛玉蓉就一定能当上太子妃。

    “表妹请起, 私下里不必多礼。”赵棣的长相随了武帝,一副高大壮实的骨架,但他五官生得明朗,说话时常常带着笑意,虽威势天然,却让人愿意亲近。他虚虚一扶,示意薛玉蓉平身。

    元贵妃出身南平侯府,若不是她的过往尴尬,只怕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后,即便如此,武帝的发妻早逝,太子赵棣打小由元贵妃抚养,薛家虽无后族之名,却有后族之实。便是薛家的孩子,也打小和太子以表亲相称。

    薛玉蓉和赵棣是很亲近的,赵棣让她不必多礼,她自然就不多礼了。当即含了笑,上前拉住赵棣的袖子,“表哥今日来书院是做什么,去书库看书吗?我陪表哥一道去吧。”

    恰好赵棣伸手从随侍的宫人手里拿扇子,让薛玉蓉抓了个空。

    薛玉蓉见赵棣额头冒了许多汗,连忙也问宫人要扇子,嘴上说道:“我给表哥扇一扇。”

    “表妹什么样的身份,怎能做吹汤打扇这样的事。”赵棣一笑,用眼神制止了要给薛玉蓉递扇子的宫人。

    太子生得俊朗,京中不知多少世家小姐愿意为他吃糖打扇,况且他又是将来的一国之主,谁的侍候他当不起呢?不过,吹汤打扇这等侍候是妾室才做的事,大妇自然该做贤内助。

    薛玉蓉见太子和她说这话时笑得舒朗,心中辗转琢磨太子话里的意思,不由觉得有一丝丝甜意。

    赵棣似乎丝毫没有留意到薛玉蓉的心思,道:“表妹,我今日有事在身,你自去读书吧。”

    薛玉蓉总归是常见太子的,虽然有点失落,但也知不能耽误太子公务,当下和太子别过。

    赵棣别过薛玉蓉,带着人转走人少的路,一路往书院西北角走去,最后停在一座院子前,冷声吩咐随从,“守好,不要让任何人进来。”

    这院子地处西北,位置十分偏僻,屋舍修得又矮又小,院子里的地砖破碎坑洼,零零碎碎放着几盆用陶盆装的花卉,都是街上十几文钱就能买一盆的便宜货。

    这是书院的下人院,里头住着书院的下人和外头请的长工,赵棣踏进这门槛,可谓真正的贵足踏贱地。

    院子里有侍卫迎出来,朝赵棣行礼,赵棣不发一言,跟着侍卫进了其中一间屋子。

    屋子里,濯鹿书院的长工王勇骤然见到赵棣,双腿都有些发软,当即就要下跪行大礼。

    “免了。”赵棣挥手,对侍卫点了个头。

    侍卫会意,当即拿出一个牌子,问王勇,“这东西是你拿出去当的?”

    那是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,铜錾金的材质,以铜为底,以金为纹,上头的图案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水形样,在朝东的方向上,山顶之上天空的位置,刻了一颗小小的金珠,好像天空中亮起了一颗星星似的。

    材质算不上贵重,但工艺实打实地,少有的精湛。

    “是,是小人当的……”王勇忙不迭地点头,其实侍卫们早就盘问过一回了,也说了不但不会追责,若是交代得好,反而还会有赏赐予他。

    “哪儿来的?”赵棣将那块牌子接到手中,那块牌子的制式不同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令牌,但这令牌的制法,分明是御制的手艺。

    再看上面的花样,天明未明,一星在东,那是启明星,亦是长庚和太白,是晨间最亮的一颗星。

    或许,这就是“隐秘三卫”的令牌。

    本朝开国太.祖无疑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,因为前朝末帝昏庸残暴,太.祖以藩王身份起义,在先帝和武帝这两个儿子的辅佐之下,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建立了大梁。

    传闻太.祖建朝之后,于侍卫之中亲自择选人员建立了三队暗卫,命名为太白、长庚、启明,统称为“隐秘三卫”,这些人只听从太.祖一人的指令,而且上下级单线联系,除了太.祖之外,无人有完整名单。

    据说太祖遗命,隐秘三卫是随着每一代的君王之位传承,不与他人经手。

    赵棣的手指摩挲着那颗疑似象征启明星的金珠,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。

    武帝没有隐秘三卫的名单,他更是没有,甚至于,隐秘三卫到底存不存在,这些年都没得出个定论。

    “小人在这里挖出来的。”王勇知道这会儿只是要说给赵棣听而已,因此说得格外详细。他指着自个儿的床底下,道:“小人的浑家性子泼辣,平时拿了钱财只进不出的一个人,小人前儿替书院里的贵人们跑腿办事,得了一笔赏钱,想着拿回家里头只怕以后就再也摸不着了,还不如埋在床底下,自个儿留着花。”

    “没成想,挖了快两尺深的时候,挖出了一块牌子出来。”王勇指着那一片新土,赧颜道:“小人也不知道这牌子是啥,看起来能值两个钱,就拿去当铺当了,总共也就当了三十文。”

    “带他下去。”赵棣听完,知道这长工再无别的信息,朝侍卫示意。

    侍卫会意,看了一眼搓着手期待赏赐的长工,将人带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属下们在这里往下挖了几尺,没有发现任何异样。”长工被带出去后,另一个侍卫道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赵棣漫然应声,将那块牌子翻了个面,发现背面錾刻着一个数字:三十二。

    他出了屋子,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,这一片原来是陈皇后的甘泉宫,如果按之前看过的图纸,这里隐约是甘泉宫的正殿。二十年前就是在这个位置,陈皇后抱着刚出生就夭亡的儿子,乍闻先帝去世,绝望之下点火自焚。

    这块牌子在这里被发现……是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,隐秘三卫中编号三十二的人,曾经出现在甘泉宫?

    暗卫三十二是谁?那一晚的事,他知道多少?

    *

    王云芙彻底失去了秦仁的踪迹,生未见人,死未见尸。

    虽然知道那天晚上即便薛二不曾进她的小院,吴统领也必然会进来搜索,但这事儿归根到底是由薛二起的头,薛二这货,到底惹下了什么篓子?

    只是还没来得及气闷,王家就派人到庄子上来接她了。王侍郎与她不亲,章氏与她可谓有仇,即便知道她没有染上疫症,又如何会这般心急地接她回去?

    来接人的王家下人却是一问三不知,只说王侍郎亲自吩咐,要她尽快回去。

    王云芙下了马车,就被下人领着往王侍郎平常见客的大厅去,心中疑惑王侍郎这是要她这是要见谁,如此郑重。

    她一只脚刚踏进大厅,就有人哽咽朝她着喊了一声,“女儿!”

    王云芙一懵,却见王侍郎端坐在椅子上,章氏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,朝她抹泪喊女儿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,中年人身后站着的妇人乍一看是小谢氏,但王云芙看第二眼便知不是,应当是在醉园见过的、同小谢氏一模一样的那位夫人,那位夫人此刻正要哭不哭,直愣愣地盯着她看。

    王云芙很是莫名其妙,但先行了个礼,然后温声朝中年人道:“您认错人了,我是……”

    一句话还未说完,却是中年人身后的大谢氏快走两步上前,一把将王云芙用在怀中,泪如雨下,泣不成声,“终于……终于找到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王云芙无法,只得朝王侍郎看去。

    王侍郎拿手抚着自个儿的一把山羊胡,脸上似乎也有些动容,微微颔首,“这是你的生身父母。”

    亲生父母?王云芙当即一震!

    “女儿,我是你爹,你爹啊……”郑平一个大男人,哭得像个孩子一样,教人觉得心酸至极,他因是男子,不好触碰王云芙,但已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
    王云芙几度张口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阿芙,这的确是你的亲生父母。”王承允这时也从外头进屋子,他手里端着个托盘,王云芙看过去,那托盘里放着的,是养母文氏捡到她时,她身上那几件衣物饰品。

    王云芙愣愣地站在那里,不知道作何反应,下意识地推了大谢氏一把。

    此时,又有门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,将手中帖子递给王侍郎,“老爷,南平侯夫妇登门拜访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