濯鹿书院女学生少，卧房比男学生精致许多, 在这炎夏时节, 窗户上蒙了一层软烟罗, 既透气, 又挡蚊虫。
阿芙听到了声音, 但她没有应声, 翻了个身背朝窗户面朝墙，呼吸绵长，装睡意沉沉。
前世秦仁曾说，薛青怀的真实身份不但会影响他成为皇嗣，甚至会影响武帝的位置，那么, 他必然不是薛家的儿子。
既如此, 也就不是她的二哥。
薛青怀与她，其实也无故交, 也无血缘，她没有什么要和薛青怀说的。
响起轻微的“哐当”声，薛青怀溜进来了，阿芙倒是忘了, 他是个没皮没脸的。
怕蚊虫进来叮咬床上的人，薛青怀进来之后，又轻轻地阖上了窗扇。
和风徐徐, 月光朗明。
床上的人背身朝外侧, 背影看起来又娇弱又倔强, 也不知睡着没有。
“阿芙，对不起，我下午不是生你的气，我是……气我自己，我怕那匹马会死，就像当初，当初邢林……”薛青怀说了这一句，似乎触动心怀，再也不知怎么开口，立在那里半晌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。
发现马鞍被人做了手脚，里头插了针，马皮厚实，初时不觉，等人骑上去跑一阵，针就往马皮子里越扎越深，才惊了马，而且针里头还带了毒。
将那匹马救活之后已是半夜，这才想起阿芙拼命控缰，想必手心都破了，心中不由抽抽地犯疼。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小姑娘，自己没有护好她，叫人算计去了，也没有在她无助的时候疼她安抚她。
借着月光，薛青怀看到阿芙搭在身侧的一只手，上头缠着一圈细棉布，果然是有伤。
阿芙有点疲倦，迷迷糊糊地想着方才薛青怀说的邢林是谁，似乎不是昭郡主的名字，下一刻，就感觉他的气息逼近。
该怎么既不暴露装睡，又能赶走他呢？
这时，阿芙听到了一阵“嘤嘤嘤”的哭泣声。
接着，又听到沈书玉连声喊：“阿芙，阿芙！”
声音越来越近，两三句之后，已经响起了开门的声音，薛青怀来不及出去，只好就地一贴身，朝床底滚了进去。
“砰！”
阿芙隐约感觉床被撞得动了一下，若不是沈书玉哭得梨花带雨，她恐怕要笑出来。
“阿芙，阿芙……”沈书玉一进门，就手脚并用往阿芙床上爬，“阿芙，救我！”
阿芙被她吓住了，当即坐起来搂住沈书玉，一边抚摸她背，一边道：“发生什么了？”
“我做了个恶梦！”沈书玉哭哭啼啼，“我梦到一只大狗，把月亮吃了，太阳吃了，然后钻到我的床底下，要吃我！”
阿芙叹口气，好吧，她隐约记得沈书玉小时候被狗咬过，是很怕狗的，而且早该知道，沈书玉可不就是个哭包。
“阿芙，我今晚和你睡好不好？”沈书玉抹了一把泪，紧紧抱住阿芙的胳膊，突然又盯着床板，道：“你这床底……不会也有一只大狗吧？”
“有的。”阿芙无语地打了个呵欠，随口应声。
“那……那我也要和你睡。”沈书玉说罢，眼见阿芙要拒绝，立即又含了两泡泪，“嘤嘤嘤……大不了，大狗来了先吃我嘛！”
沈书玉的声音黄鹂鸟一样娇嫩，平时说话就跟撒娇似的，这一“嘤嘤嘤”起来，阿芙直起鸡皮疙瘩。
*
翌日，阿芙去往学舍的路上。
“阿芙。”薛青怀专门在路上等着的，他眼下两团青黑，额头上隐隐一团青紫，早晨沈书玉回自个儿房间之后，他才从阿芙的床底爬出来，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酸的。
“早。”阿芙一笑，朝他走来，带着点儿笑意，宛若春花开般灿烂。
薛青怀一喜，看来阿芙是不生气了，于是报之以更灿烂的笑容。
“早啊，大哥。”阿芙穿过薛青怀，走到王承允身边。
王承允道：“听说你昨日惊马了，受伤了不曾？”
“没事了，谢谢大哥关心。”阿芙甜甜回道。
薛青怀的笑意犹在嘴角，两人已经说笑着走远了。
*
又过了一日，是濯鹿书院的休沐日。
阿芙除了手上破皮之外，与其说是受伤，不如说是受惊，小谢氏为阿芙延请了太医，这一日又和大谢氏商量好了，带阿芙与薛玉蓉去白马寺拜一拜。
薛柏文听说了，自告奋勇要护着两位妹妹，薛青怀则是厚着脸皮跟在后头。
白马寺香火旺盛，信众甚多，乃是从前朝起就建寺的，进了山门便见诸神殿，修得金碧辉煌，庄严大气。
……
了听和尚的禅房门口，宋溪亭与一人擦肩而过，那人朝宋溪亭恭敬行礼，宋溪亭却面露厌恶之色，侧身避开。
那人行礼时举起了手，宽大袖袍往肘弯处落了些，露出手上一串佛珠，佛珠上隐约有些奇怪的花纹。
一眼看不清楚，也绝少有人认得，但宋溪亭知道那些花纹是什么，是一簇簇简笔的火苗，那是朱衣教的图腾。
“你来了？”禅房门口站着个中年僧人，一身灰扑扑的僧袍，面目清隽，神情似悲似喜，浑似不沾半点凡尘，“你好久不来了。”
宋溪亭心中勾起一点孺慕之情，转眼想起昨日薛青怀在那匹马前的神情，神色又淡了下来，“为什么要见他们？你知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？”
“知道。”了听点头，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，目光中带着悲悯，“所以才要见他们。”
*
薛家一行人见了山门，谢氏两姐妹作为长辈，带着几个晚辈将各个神佛都拜了一遍，又要去听和尚们讲经，也知道年轻人难免会觉得乏味，便叫几个晚辈各自在寺里走动。
阿芙不愿与薛玉蓉一起，也不愿意跟薛青怀一道，找了个借口，独自溜达。
她信马由缰，由着脚步瞎走，也不知怎的，逛到了一处偏僻的佛殿。
白马寺占地广阔，眼下又是盛夏，这会儿太阳逐渐升空，阿芙已是薄汗贴身。
索性，往佛殿中躲晒，贪一片阴凉。
一进神殿，便见上头摆着一排木制的牌位，乍一看，让人?得慌，阿芙吓了一跳。
“施主，这是信众们在寺里供的超度碑。”
旁边有个胖胖的小沙弥，见阿芙被吓到了，便解释了一句。
阿芙恍然，随意扫了一眼。
这一眼，她的目光停住了，只见其中一个牌位上的生辰八字，和她一模一样。
是和小谢氏的女儿，薛家长女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