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芙早起喝了太医院的汤药,在屋子里躺了一上午, 到中午时分, 非但没有减轻症状, 反而愈发觉得身体乏力, 连腹中都有点隐隐做疼, 身体状态好似在每个月特殊时期。

    元贵妃有点急了,连忙又喊丫头去请太医。

    来的依旧是早间来的周太医, 周太医皱着眉头替阿芙把脉,又问了这一上午的症状,连连摇头:“不应该啊。”

    阿芙以为是病情复杂, 便问道:“周太医,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早间替薛小姐诊治, 见您发轻热而无汗水,又兼流清涕、舌苔白,显然是染了风寒, 汗出不畅, 最宜温热解表,所以给您开了个发热的方子。”周太医锁着眉头, 神情有些微的茫然, “怎么现在看着, 像是体内寒热相冲的样子?”

    “请问薛小姐,今日从早起到现在, 用了哪些饮食?”周太医收了摸脉的手, 问道。

    伺候阿芙的宫女贴心, 向阿芙请示过后,帮忙答道:“薛小姐早起用了鸡丝粥、茯苓糕和……”

    “薛小姐,林太医来了。”元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领着个穿太医官服的人进来,阿芙没见过,但知道这是元贵妃往常惯用的太医。

    周太医是林太医下属,也是后进,连忙起身行礼,尔后就想和林太医讨论病人的病情,“您来得正好,我十分不解为什么——”

    “周太医。”林太医淡淡地看周太医一眼,举起手止住了他的话,道:“这里由我来诊治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周太医不明其意。

    “你回太医院吧。”林太医又一个眼风扫过来,经隐隐地是命令的语气。

    周太医愣愣地还要再说,替他背药箱的太监连忙拉拉他的袖子,示意他别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周太医走后,林太医又是一番望闻问切,在听到宫女说阿芙喝完药之后用了一碗杏仁茶时,周太医还和宫女确认了一遍,又特意问了数量。

    然后给阿芙开了方子,“眼下季节变换,昼热夜凉,最是容易感染风寒,薛小姐不必担心,下官开一副方子,或许明日就会好。”

    宫里头规矩大,阿芙与太医隔了一层纱帐,方才虽然看不清两位太医的眉眼官司,但阿芙从两人对话中察觉到,林太医是特意赶走周太医,丝毫不愿交流病情,而后才开始问诊。

    而且,这位林太医说话虽然比周太医好听,问诊却不如周太医细致,再加上提到杏仁茶时反应实在是有点奇怪……她试探着道:“周太医早间开了个发汗的方子,没想到吃了下去反而严重了,周太医方才说,是我体内冷热相冲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“薛小姐多虑了。”林太医一面写药方子,一面答道:“周太医年纪轻,初进太医院,一时没判准也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阿芙在纱帐内眉头一挑,林太医竟然公然说周太医医术不好。这是当她小孩子,医者不过中九流,能以医术进太医院获得官品的,要么医术高超,要么背景过人。

    若是背景硬,林太医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说,若是无背景,连个风寒都诊错,又岂能进得太医院。

    “杏仁茶于这方子不利,薛小姐这两天先忌口。”林太医写好药方,又叮嘱了一句。

    又是杏仁茶,阿芙心头莫名一跳。

    药店里的是苦杏仁,磨杏仁茶的却是甜杏仁,甜杏仁性平无毒,不但能润肤养颜,还能理肺怯风寒,据说前朝有位公主,因为常喝杏仁茶,活到了快一百岁呢。

    上行下效,京中喜欢喝杏仁茶者众多,阿芙从来没听说过风寒时需要忌杏仁茶。

    阿芙思来想去,不敢用林太医的药,煎好之后倒进了马桶里,为了谨慎,周太医的她也没用,既然是需要发汗,索性躺在床上,让宫女抱了两床冬天的被子过来盖着。

    如是睡了两个时辰,发了满身的大汗,然后起床沐浴换衣,身上已经是松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都这个时辰了,阿芙怎么急着回去?”元贵妃拉着阿芙,想留她再住一晚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想娘了。”阿芙装作不好意思,拿娘亲小谢氏当借口。

    她急着出去,是因为觉得杏仁茶有问题,但制作杏仁茶的师傅是太子赵棣找的,阿芙若是无凭无据指出来,必然会牵涉赵棣。

    阿芙想着自己才当了两个月的侄女儿,赵棣却是元贵妃一手抚养大的,俗话说疏不间亲,阿芙无法现下就和姑姑说什么。

    但她又很担心元贵妃,所以才急着回家。

    “那今儿先放你归家,以后多进宫来陪姑姑说话。”元贵妃怜阿芙与兄嫂分别十几年,认回家中才两个月不到,的确应该放她回家,躲让父母疼之爱之。

    “谢谢姑姑。”阿芙挽着元贵妃撒娇,瞄了眼元贵妃手边有那碗还未喝的杏仁茶,道:“姑姑宫里小厨房的南点做得好,杏仁茶味道也别致,能不能……让我带一点回去呀。”

    元贵妃没有自己的孩子,唯一养过的赵棣是男孩儿,见阿芙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,软糯糯的撒娇,再无不依的。

    当下吩咐宫人,做了几盒子点心,又现造了两瓯杏仁茶。

    阿芙起身,假装去拿桌上的东西,一不小心,便将元贵妃手边的杏仁茶打翻,乳白的茶浆在桌子上蓄成一滩,然后有往周边淌。

    “哎呀,都怪我不小心。”阿芙一边自责,一边掏出手帕去擦拭桌子,一张手帕立时就吸满了杏仁茶。

    “无妨,让她们做。”元贵妃拉开阿芙,给宫女们腾出位置。

    阿芙退后,将吸满水的帕子团在手心,趁着去看装点心的食盒时,将其扔进了食盒中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武帝是个勤政的君王,即便是万寿节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,也还是要批阅奏折。忙了一下午,武帝肩头有些酸,摇头自嘲:“老了。”

    “唤太医院的人来给皇上捏捏?”太监总管王彬说道、

    武帝嫌麻烦,摆摆手,“我出去走走。”

    说罢就起身,慢慢踱步出了殿门。

    走到一处宫殿门口,听得喧哗笑闹声不绝,间或还有拍手叫好声,武帝随口问道:“这是作甚呢?”

    王彬积年的大总管,眼睛自然尖得很,一看走到延庆宫门口了,便回道:“今日太子殿下招呼了一群儿郎,约莫是在射箭比武。”

    武帝精神一震,他本是杀伐之人,比起阅经研文,还是更喜欢骑马挽弓,当下抚须笑道:“我也去凑凑热闹。”

    武帝到了延庆宫门口,怕扰了里头气氛,先示意门口守卫不要出声,然后在门边悄悄往里头看。

    只见里头确然在比箭,却没有箭靶子,而是在朝西的屋顶上摆了一溜的葡萄,还不是成串摆,而是一颗一颗分开的,先不说有多考准头,只说葡萄形小质轻,若是力量不够,射中了也势必滑开。

    “这么有趣的点子,准是太子爷提的。”王彬知道赵棣是武帝心头宝,夸太子准没错。

    武帝却没有说话,王彬悄悄一看,不由得精神一凛——武帝方才还兴致盎,这会儿却已面色肃然,目光冷厉中透着杀意。

    王彬伺候武帝几十年,已是比元贵妃还了解武帝的人,此时却也不得解,乍着胆子顺着武帝的目光看过去。

    只看到南平侯府的薛二公子正挽弓搭箭,拉开箭弦。

    这原本是个平平无奇的场景,然而王彬心头莫名地咯噔一下,这个角度看薛二公子,怎么觉得有点……

    王彬想不出个所以然,武帝却心思透亮。

    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,此时正对西偏殿方向,将弓拉至满弦,神色专注,门口只能看到他的侧脸,线条坚毅、气质沉稳。

    “像极了……”武帝喃喃道。

    武帝忽然觉得,薛青怀像极了已逝的先帝,他的大哥。

    “哐当”一声,武帝顺手抽出了身旁站着的,延庆宫侍卫腰间挎着的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