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南平侯、也就是薛青怀的祖父,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, 薛家的酒窖里, 什么秋露白、寒潭香, 什么女儿红、荷花蕊, 应有尽有。

    薛青怀十几岁起, 就知道去酒窖里拍开封泥, 偷尝一口。

    但是此刻, 薛青怀觉得, 以往尝过的那些酒都不如唇上这一抹,淡淡的桂花香, 绵软, 温润,入得肺腑,上得心肠。

    这般好酒,怎甘心浅尝?

    薛青怀的喉头耸动,他想要更多。他一手曲肘撑着自己, 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, 觉得自己的嘴唇快要皲裂了, 低低地唤她, “阿芙……”

    可是王云芙没有回应,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, 眼里一片蒙昧, 浑不知自己点了什么样的火, 听到他喊, 她茫然地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薛青怀被她毫无欲念的眼神一看,瞬时就清醒了些,收回抚摸她面颊的手,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脸上,苦笑一声,“是了,你是醉了,我怎么也醉了。”

    他无奈地叹口气,翻过身,和她并排躺着,他想平复自己心中的燥热,刻意撇过头不看王云芙。没有发觉,她正在撕扯自己的衣领。

    “好热呀。”

    薛青怀听到王云芙嘟囔,软软糯糯的声音,将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思又激了起来,他有些没好气,转头骂她,“坏东西!”

    也不知酒量怎么这么差,三杯就醉成了这样。

    却见她一个翻身,整个人覆在了他身上,紧紧地贴着他,嘴里嚷嚷,“好热,好热。”

    她说话的时候连喷出来的气息都是灼热的,尽数绕在他的颈项之间,让他全身都像置于滚水之中。

    薛青怀全身僵直,一动也不敢动。

    王云芙却是贴了左脸,又换右脸,两只手张牙舞爪,在薛青怀头脸上乱抓乱摸。忽而摸到他的唇上,饱满而弹性的触感,王云芙迷迷瞪瞪地想,那是肉啊。

    脑子里混沌一片,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最困难的时候。

    她住在破草屋里,吃的是杂粮混着野菜,有时候甚至捡一捧地衣便熬过一顿,终日见不到一点儿油星,日日都觉得痨得慌,看到山上的野鸡、野兔,都恨不能抓住,让她生咬一口。

    拿拇指描摹着那一点饱满温热的触感,王云芙确定,那就是肉。

    屋子里没有点灯,但月光很明。

    薛青怀两手摊开,不敢去触碰王云芙,他似在烈阳下晒干了水分,本就燥热难安,若是一碰她,那一星火便能沿着他的手,成熊熊难控之势。

    可是她不饶他。

    她的手摸过他的额头,他的眉毛,他的鼻梁,最后停在他的唇上,拿拇指不住地摩挲,轻轻地碾压,在这样的深夜里,实在是太过缱绻,太过暧昧。

    薛青怀情难自禁,张嘴咬住了那只指头。

    光润可爱,小巧精致,她出了薄汗,指头很该是带着点咸意,但薛青怀却似尝了一口蜜糖,甜透了骨头。

    “不许……不许咬我……”王云芙含含糊糊地嘟囔,迷蒙之中生出了恼意,那些林间跑动小兽小鸟,她都没能捉住了吃一口肉,怎么自己反被咬了?

    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。

    王云芙撑起头,抽回自己的手指,一口咬了上去,却因为醉酒,其实并无多少力道。

    “唔……”

    薛青怀的脑子里蓦然断了弦,什么礼义廉耻,道德仁义,顷刻之间全部坍塌,他承接住那一点儿小奶狗似的啮咬,反守为攻,轻松就叩开城门,只管攻城略地。

    一片云半掩了月亮,银亮的光华变得暧昧不明,风趁机涌入,将院子里的树吹得婆娑多姿。

    味道是好的,王云芙迷迷糊糊地想,可是咬了半天,好似一点油水也无,反而让她觉得口渴起来。

    “什么肉啊……”她觉得很委屈,好不容易吃一回肉,怎么这么柴呢?

    她推开薛青怀,咕哝道:“我要喝水,我想喝水。”

    薛青怀到底仍存了一丝理智,任由王云芙推开他,眼睛直直地看着帐顶,笑意从心底满溢,左颊现出一个明显的梨涡。

    “阿芙。”他转头看王云芙,想和她说说话,却见她稀里糊涂,身子正往榻外栽倒。一惊之下,连忙伸手捞住她,把她往自己怀里带。

    “我要喝水,喝水……”王云芙不干了,扭来扭去要下地,她衣襟原本就已经虚虚开到了锁骨,这一挣扎,便将中衣褪到了肩胛骨以下。

    她瘦而不柴,肩背身形优美,光滑玉润,在月光之下泛着莹白的光,唯有左边肩胛骨下,有一点嫣红的胎记,像一片三春的桃花,从树上落在了她的肌肤上。

    薛青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,摩挲了那一瓣胎记。

    他几乎挪不开视线,但还是强迫着自己,伸手替她穿好衣衫。

    都说酒鬼和疯子的力气格外大,王云芙这一阵挣扎,已将床上的夏被同枕头都拂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乖乖躺着,我去给你倒水。”薛青怀将王云芙按在榻上,自个起身,点了灯,执壶倒水。

    王云芙也不知为何,愿意听眼前这人的话,当真乖乖地躺着。脑袋突然被什么硌得疼,随手捡起那东西就往地上扔。

    薛青怀正用茶杯端了水过来,他本就有一身利落伸手,当即随手一捞,便把那东西接到了手中,想着王云芙既放在枕下,那必是个重要的物件儿,便随意扫了一眼。

    这一眼,却看出了不对。

    只见那是一个荷包,颜色和材质十分普通,系口子的绳子断了一截,薛青怀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上巳节时,穗姑姑落水处的歪脖子树上,那一截系绳。

    看起来,倒和这荷包搭得上。

    薛青怀先喂王云芙喝了水,然后拿着荷包,问:“阿芙,这荷包是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“荷包……”王云芙喝了茶,安分了一些,看着荷包想了半晌,突然张大嘴巴,指着自个儿牙齿,“啊——”

    薛青怀顿时神色一凛,王云芙手指所指的姿势,和穗姑姑死前用手指牙齿的姿势一样!

    王云芙已经自顾自地接过荷包,将里头的木雕牙齿掏出来,拿指尖拈得远远的,十分嫌弃地道:“噫!”

    那是一副木雕牙齿,下牙靠近后槽牙处,有一颗被涂成了诡异的红色,十分显眼。

    薛青怀确定,这荷包和这木雕牙齿,就是穗姑姑留下的。

    “你乖乖睡觉,把这东西给我,好不好?”

    他说话的声音很柔,充满让人安心的力量,王云芙乖乖地点了头,将东西给了薛青怀。

    薛青怀从柜子里翻找出干净的枕头和被套,替王云芙盖好被子,眼见得她安然睡去,拂开她额头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,又拴上门,自个儿从窗户跳出去后,使巧功夫从外头落了窗栓,才跃过院墙离去。

    今夜的西郊是多事之地,这厢枣子庄里的王云芙已经安睡,那头莲溪庵后头的树林里,于沁雪正试图给一个年轻男子灌水,只是那男子牙关咬得紧,不大灌得进去。

    丫头看着已经快昏迷的男子,也不知自家小姐从哪里拖来的,心头有些害怕,劝道:“小姐,咱们还是不要管他了吧,又不认识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

    丫头惊呼出声,因为她劝说的话尚未说完,于沁雪竟不顾男子方才被催吐过的腌?,直接将水含在自己口中,嘴对嘴为男子哺水!

    *

    一座农家宅院,几间青砖大瓦房,在乡间已经是极殷实的人家才盖得起,这宅子的主人,据说是年轻时候在京城的贵人家中当过差,回乡时得了些厚赏,因此才建了这座宅子。

    只是宅子顶上的瓦片已经脱落许多,墙面也斑驳脏污,也不知多久没有修补过。

    送信的小孩子在门口一瞅,屋里空得连个板凳都无,肯定是没有吃食可以给自己了。他瘪瘪嘴,扬声道:“兰婆婆,你的信!”

    屋里头转出来一个妇人,头发花白,但目光十分精明,从院中的李子树上摘下两颗脆李,递给小孩儿,“多谢啊。”

    小孩儿伸手去拿,却被人劈手夺过,那人骂骂咧咧,冲兰嬷嬷喊:“你不给我钱,就别动李子,我要留着卖钱!”

    小孩儿被吓得眼泪汪汪,一溜烟儿地跑远了。

    兰婆婆,应该说是曾经的兰嬷嬷,气得嘴唇哆嗦,最终看着自己儿子,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开始看信。

    “娘,上头写了什么?是不是你从前的主家寄来的?”兰嬷嬷儿子看着信,涎皮赖脸地道,“娘,他们不是很有钱吗,你写信过去,问他们要点儿啊!”

    兰嬷嬷心中郁气难吐,她在高门大户里当过仆人,自然是认识字的,只是儿子被惯坏了,小时候嫌识字辛苦,不肯学,她也顺着儿子。如今儿子看个信都不会,还染上了毒瘾。

    兰嬷嬷拆开了信,举得离眼睛有两尺远,才将上头的字看清了。

    儿子还在一边喋喋不休:“说了啥,是不是念起你的好了?要给你寄钱?”

    兰嬷嬷默然半晌,看看自己颓败的家,看看百无一用的儿子,沉沉地吐出一口气,眼中闪过算计的光,道:“我要进京一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