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上的男人倒抽了一口又一口凉气,好看的腰身蜷缩成了一只虾子,王云芙手持匕首,咬咬牙,朝他腿间扎下去。

    匕首的寒光在薛青怀眼前一闪,他立即反应过来,身子往床里侧一滚,躲了过去,王云芙一扎未中,转瞬又扎下一刀。

    薛青怀借着一滚得了喘息之机,此时他在榻上半躺,王云芙弯腰,两人是面对面的,眼见她不肯干休,薛青怀迎手抓住王云芙持刀的手腕,往床上一拉,他自个儿却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一瞬之间,改换了乾坤,王云芙五体投地地趴在床上,薛青怀山一样压在她背上,使她动弹不得,他从她手中将匕首夺了过来。

    薛青怀身上余痛未消,恶念一闪,拿着匕首贴着王云芙腻如鹅脂的脸蛋儿,声音沉沉地道:“我今儿先划烂你这张脸,也让你尝尝什么是痛……”

    其实以今晚所见,方才离去的黑衣人先是吹迷烟,再是持刀进入,黑衣人显然做好了打算,若屋子里的人有所反应,他便会动真格。

    而现下制住王云芙的男子,没有放迷烟,有刀也未抽出刀鞘,有机会轻薄她,但是并没有下手,甚至还在黑衣人放迷烟时,替她捂住了口鼻。

    王云芙其实明白,这人多半是不会伤害她,也知于他而言,方才撕她衣服是属情急之举,但是他夜闯她的闺房,甚至还上了床榻,是铁打的事实。

    所以,她很生气。

    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重生,却因为失去部分记忆,闹不清到底卷入了怎样的是非,又觉得很委屈。

    “我动手了啊!”薛青怀又威胁了一句,然而女孩儿依旧无甚反应,他好奇地弯腰去看,只见她眼中水泽氤氲,蓄起了一点泪水,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,好像两弯泛着碎光的湖泊。

    与人刀枪拼杀过,甚至取过人性命的薛青怀,头一次觉得好像良心受到了谴责,他讪讪地将匕首放回刀鞘。

    薛青怀起身下床,见王云芙仍趴在床上,也知她方才以匕首刺他时并未下死力,只是她那一脚踹得忒狠,到底心中有些愠怒。一时恶向胆边生,恨气地往她屁.股上“啪啪”打了两巴掌。

    他爹薛侯爷曾说,他打小挨打都是打屁.股,因为那处能打疼,但不易伤。

    薛青怀跃出窗外,跳墙而去,他得赶回家中,尽量不让人发现异常。

    京中有宵禁,宽阔的长街只有夜风浩浩,薛青怀奔行一阵,忽而停了下来,靠在路边粗壮的槐树上,一把扯掉蒙面的布巾,微薄的唇向上勾起,左侧脸颊隐隐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,给原本桀骜不羁的五官平添了明朗。

    少有人知他一侧脸颊有梨涡,因为那在笑容极盛时才会出现。

    薛青怀这才发现,自己竟然将王云芙的匕首带了出来,鎏金的刀鞘,上面嵌着绿松石,是女儿家喜欢的样式 。

    脸上的笑意更盛,他也说不清自己笑什么,只是想起今晚的一切,想起那个狠中带泼的姑娘,就忍不住想放声一笑。

    靠近之后不会使他头痛的姑娘,薛青怀这些年遇到过两个,但王云芙给他的是从前不曾体验过的感受,就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寡味,却于这个夜晚,舌尖忽然滚过了麻辣鲜香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王云芙趴在床上,听着对方离去的声音,到底没掉下眼泪来——反正跟死亡比起来,其他都不算什么。

    她点了灯,将门窗俱都从屋里拴死,先清点一遍贵重物品,发现没有损失财物,而她自己也未受伤,也即是说,两个深夜来客都不是为财、为色或者为仇。

    王云芙将屋子里的糟乱收拾好,以免明早下人们发现院子被偷,然后再次检查一遍门窗是否拴好,在窗台和门边各放了一个茶杯,假如有人从外头开启,必然会摔碎茶杯发出脆响,做完这一切,她才辗转睡去。

    因着半夜的变故,早上起得有些迟了,辰时过半,天光已经是大亮。

    芳圆发了一夜的汗,额头的烧已经退了,她不想吃药,推了王云芙要给她请大夫,仍是到房中来服侍王云芙洗漱。

    小丫头去厨房提了王云芙的早饭,毛毛躁躁地跑进来,原是做熟了的差事,今日却去得有些久了。

    芳圆扭头轻斥,道:“小姐等着你呢,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

    “芳圆姐姐,饶我一次……二小姐的院子被偷了。”小丫头跑得脸色泛红,解释道:“我听厨房的婆子们说这事儿,一时就耽搁了。”

    “被偷了?”芳圆停了手上动作,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
    王家是侍郎府,又养着护院,一晚上被偷两处,这实在有点太巧了,王云芙当即吩咐芳圆,“梳个简单的发髻,我吃了饭过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王云芙去了王云兰的采荷院,见王云兰竟然立在院子里,奇道:“二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

    王云兰在濯鹿书院念书,除了请病假事假,平常须遵从书院固定的休沐时间,按理她应当今日下午才回家。

    “昨天夜里,我和婉儿住的那间学舍进了贼,今儿一早,婉儿的家中来人,说她在家中的屋子也被偷了。”王云兰说道。

    前次听王云芙解释了上巳节约宋溪亭的事,又得知王云芙喜欢薛二却反被羞辱,因为分享了秘密,所以王云兰对一向不是很亲密的姐姐也产生了一点亲近。

    她微皱的眉头笼了点儿清愁,叹气道:“我心中不安,想回来看看,没成想,果然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何小婉一直和你住同一间学舍吗?”王云芙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。

    “当然,婉儿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王云兰闻言,笑道:“我们说好了要一直住,直到将来离开书院。”

    前世,王云兰是在书院出了意外去世的,当时只有她的舍友在场,现下看来就是何小婉。

    现在无从说起,王云芙暗自记在心中。

    许是因为王云兰昨夜不在家,所以她屋子里被翻得格外乱,东西衣裳随意丢在地上,满屋子无从下脚。

    “可丢了什么没有?”王云芙心中有感,问道。

    “清点了一遍,什么也没丢。”王云兰说着,露出个很疑惑的神情,“婉儿家好像也没有丢什么。”

    王云芙心中直跳,她自己、王云兰、何小婉,三个的住处都进了贼,她与王云兰不说,与何小婉却是几乎没有接触,更遑论与她有什么共同点。

    “哎呀,这个风筝我上巳节那日才买的,可惜了。”王云兰看着丫头手里拿着的一个风筝,上头绘着美人扑蝶的图案,美人的臂膀处已经颇了一个窟窿,细竹骨架都折了,补都没法补。

    王云芙脑海中陡然一亮,是了,要说她们三个姑娘最大的共同点,就是上巳节那一日,都去过小清河边。

    那日小清河边,发生了四件不寻常的事:一、平阳长公主的家奴落水;二、王云芙和薛青怀打架;三、王云兰和何小婉“捉奸”;四、王云芙捡到装有木雕牙齿的荷包并带回来。

    王云芙暗忖,昨夜到她院中的黑衣人,身手高强不说,在一介侍郎府中行事都不怎么避忌,可以想见其身后必然是高位之人——这样的人,断然不会去关注二和三。

    那么,昨夜的两拨人所要找的,是王云芙捡到的荷包,并且极有可能和平阳长公主的家奴落水有关。

    王云芙好歹前世做过郡王妃,又当了一阵皇后,深知身份越高,其后越是有不可说的秘辛。

    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犯愁,芳圆就凑过来小声说道:“刘妈妈把东西置办齐全,已经到了西角门了。”

    王云芙闻言,眼皮一掀,望着立在院子里的王云兰,上前亲热地挽着她,“妹妹这里一时半刻收拾不好,先去我那里坐坐吧。”

    王云兰无不可,跟着王云芙到了她院子里。

    “小姐,您要的东西置办齐了!”姐妹两个刚坐下不久,刘妈妈就进来了,她那么个不肯吃亏的人,难得竟没有使唤丫鬟小子们,自个儿拧了大包小包,老远就叫:“哎哟,小姐,我的老腰都快断了。”

    刘妈妈一进来,瞧见王云兰也在,连忙收了声音行了个礼,可比给王云芙行礼的时候认真多了。

    王云芙假装没注意,让王妈妈把桑皮纸包着的药材都放到桌上,笑眯眯地吩咐丫头倒水看座。

    “姐姐病了吗?”王云兰看着大包小包都是药材,不禁问道。

    王云芙正希望引起王云兰的注意呢,于是顺势道:“我无碍,是前阵子得了一张养生丸的方子,想做一些孝敬父亲,妹妹要不要和我一起?”

    王云兰没有立即答应,但显然有点兴趣,跟着过来立在一旁。

    王云芙一边翻看药材,一边漫不经心地问:“这些都是今日去买的吗?”

    刘妈妈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小杌子上,道:“有些贵重的是昨日去订了货,店里调了来,我今日一并去取的。”

    王云芙背对着刘妈妈,脸上浮出个冷笑,转过来看了王云兰一眼,又问刘妈妈:“妈妈想必是各处跑动,买了东西就直接来的我屋里,都没回去休息一阵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!”刘妈妈自然不放过卖苦劳的机会,假巴意思地擦着额头的汗,“小姐说要得急,所以我买齐了之后,连口水都没喝,就给小姐拧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辛苦了。”王云芙随口敷衍,似突然想起了一般,道:“那些银子成色不大好,人家可有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哪有不说的!”刘妈妈咕嘟灌了两口茶,闻言立即邀功,“五两一个的银锭子,那些人非要咱们再添百把文钱,奴婢肯定要替小姐俭省,费了好多口舌,好说歹说,人家才收了。”

    王云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,“这些拢共花了多少钱?”

    刘妈妈理直气壮,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头,“整整好十两。”

    意思是一文不剩,呵,真是个只吃不吐的老货。

    王云芙不再询问,只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,将刘妈妈夸了又夸,抓了一把铜钱与刘妈妈,刘妈妈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
    姐妹两个闲聊了一阵,中午章氏将王云兰叫过去用午饭,才散开了。

    王云芙知道下午可能一时半会儿了不了,午饭特意多用了些,用完饭之后,找了一枚小小的长命金锁出来。

    那是十几年前,王侍郎只是个县令时,养母文氏替王云芙买的。王云芙在心中祈求文氏原谅,然后将长命锁握在手中出了门。

    王承允没在家,但下人们早前得了吩咐的。

    王云芙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并两个粗使婆子,主仆几人浩浩荡荡地朝王家的下人院中,刘妈妈的屋子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