扛着阿芙的人脚下步子飞快,而且是个身手极好的练家子, 不等阿芙喊闹出声, 就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。

    小巷中没有商铺和行人, 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蜿蜒的石板路。

    那人弯下腰, 将阿芙放到地上, 似乎早已预料到阿芙会拳打脚踢,阿芙一触地, 就被那人一把抱住,箍住了手脚。

    “二,二哥?”阿芙终于确认了来人, 不解道:“那方才那些人围着的是?”

    “是个欠了赌坊钱的年轻人,他还不起钱, 被赌坊的人在脸上刺了字,这会儿后悔了,在大街上哭呢。”薛青怀将下巴靠在阿芙头顶, 拿拇指摩挲阿芙的头发, 忍笑道:“你可看清楚了,我才是你二哥, 不要在街上随便拉个人就喊二哥。”

    这一说, 阿芙就来了气, 当她想来的不成?

    阿芙这才想起自个儿还被薛青怀抱着,顿时冷声道:“放开我。”

    薛青怀没松手, 道:“那阿芙保证, 不要动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保证。”阿芙诚挚地保证, 或许是因为抱在怀中的缘故,薛青怀觉得阿芙的声音甜甜的,心中虽不舍,也还是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阿芙退后两步一看,呵,薛青怀的衣裳裤子都干净得很,哪里有半分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样子?

    不用说,是装的无疑。

    “二哥——”阿芙甜甜地喊了一声,将“哥”的尾音拖得又软又长,薛青怀心头莫名一颤,见她芙蓉面上笑盈盈,不由自主地跟着弯起了嘴角,应声道:“嗯。”

    没想到下一刻,阿芙脸上笑意尽消,鼻腔里冷哼一声,与此同时,抬腿就扫了过来。

    薛青怀沉溺在阿芙甜蜜蜜的笑容里,反应慢了半拍,身体本能地躲闪,却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,颇为尴尬的是,那一脚还揣在了屁股上。

    “唔!”薛青怀闷哼一声,要死,阿芙近来跟着薛老侯爷学功夫,长进也忒快了!

    而且自从阿芙回了薛家,薛老爷子就不爱搭理薛柏文和他,整天嚷嚷着教阿芙骑马,教阿芙射箭,教阿芙打拳,假以时日……不敢想,不敢想。

    薛青怀眼见阿芙踹了一脚,并没有要干休的意思,脑子里转了个念头,立时捂胸弯腰,开始咳嗽,“咳咳咳!”

    阿芙初时不信,自个儿踹到的是那厮的尊臀,怎么会引发咳嗽,然而薛青怀咳得惊天动地,而且还掏出手帕来艰难地捂嘴,似乎随时都可能吐一口血的样子。

    阿芙又不由得想,该不会是他身上有旧伤,这一下牵动了吧?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阿芙往前去走了几步靠近薛青怀,见薛青怀咳得脸都红了,似乎很是辛苦,连忙替他抚背顺气,“对不起,二哥,我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薛青怀忽然止住了咳嗽,伸手将阿芙捞进怀中,脚下迈开步子走到一颗粗壮的黄葛树下,然后一手抱着阿芙,一手配合着脚下,三两下地就上了树。

    “傻子阿芙。”薛青怀笑出声,阿芙被他圈在怀中贴着他的胸膛,感受到他胸膛都在震动,确然是十分开怀。

    阿芙明白了,他方才脸红不是因为难受,而是因为憋笑。

    “你!”这下子阿芙心中两次三番被挑起的怒气一起涌出来,怒道:“你又骗我?你方才假装摔下去,又假装咳嗽!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薛青怀丝毫不心虚,坦然承认了,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,像是在眼中点亮了星光,“没想到能骗到阿芙。”

    晚风无孔不入,吹得黄葛树繁茂的叶子簌簌地响。

    阿芙的头发被风吹乱,不待她伸手,薛青怀先捉住那几根发丝,替她抿到了耳后,他的指腹带着薄茧,拂过她微凉的耳尖,是一种带着粗粝和灼热的质感。

    “你放开我!”阿芙别过头,从薛青怀的视线中抽离出来。

    “哦,好吧。”薛青怀失落地应了一声,然后痛快地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薛青怀一松手,阿芙就感觉到了失重,顿时惊呼一声,本能地伸手抓住薛青怀的衣襟。

    “阿芙。”薛青怀的手虚虚地圈住阿芙,以免她当真掉下去,面上一派纯真,“是阿芙说的,让我松手。”

    “哎哎哎……”薛青怀慢慢地朝阿芙靠近,阿芙不得已往后仰,这个动作却增加了她掉下去的风险。

    这株黄葛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,主干和枝叶不住地往上伸展,往四周延伸,两人所站的位置是一处分叉,向上能透过叶子看到月光,向下却是黑黢黢地一团,看不到地面。

    阿芙侧脸往下打量一眼,越发抓紧了薛青怀。

    薛青怀腾出一只手,包住阿芙拽他衣襟的手,阿芙试着抽了两下未果,不敢妄动,他用拇指轻轻摩挲阿芙的手背,低头注视着阿芙的眼睛,低声问道:“二哥是骗了阿芙,但是,为什么能骗到阿芙呢?”

    阿芙一愣,是,薛青怀固然骗了她,但是明明是很拙劣的骗局,为什么骗到了呢?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阿芙抬头,与薛青怀的面庞相隔不过寸许,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点儿诱哄的意味,她撞上他灼灼的目光,心中不由得漏跳了一下。

    原本就是勉力维持着平衡,心中一慌,脚下就打滑。

    阿芙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,却被薛青怀伸手捞进了怀中,这下两人靠的更近,她的身子贴着他的,隔着薄薄的衣料,能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。

    下巴被薛青怀两指抬起来,他与她呼吸可闻,仍旧问道:“阿芙为什么会被骗到呢?”

    这厮并非良善之辈,并没有将阿芙抱到完全无忧的地方,只是就着那个要落不落的姿势,低声道:“若是阿芙答的好,二哥就放你下去。”

    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郑重而肃然的神色,大有一定要听到答案的架势。

    阿芙答不上来,一直以来,她以为自个儿是不待见薛青怀的,但是今日,她又全然是顺从本心行事。

    脑子里一时想起前世所遭遇的坎坷,一时想起薛青怀日常的容让和疼爱,一时又想起那时眼前人不知为何英年早逝……前世今生像风一样,纷纷乱乱地涌来,呼呼浩浩地离去。

    “阿芙?”薛青怀忽然看到阿芙眼中涌上了泪珠,在夜色中闪烁着晶莹的光,一下子就着了慌,暗骂自己太心急了,忙不迭地道歉:“阿芙,对不起,都是二哥不好,都是二哥的错。”

    然而怀中的姑娘泪水一颗又一颗地涌出来,薛青怀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,先时轻轻地拍打阿芙的背,抚摸阿芙的头顶,实在没辙了,握住阿芙的手捶打自个儿,一边打还一边骂:“打死你,打死你个乌龟王八蛋!”

    “噗”阿芙实没忍住,收了泪意,瓮声瓮气地道:“乌龟壳太硬了,我可不打。”

    薛青怀见阿芙笑了,顿时松了一口气,她脸颊哭成了潮红色,眼中还有一层蒙蒙的水意,比晨露下的桃花还娇,薛青怀心头软软的,自个儿也跟着笑。他的手帕方才自个儿用过了,干脆团起阿芙脸颊旁边的、他自己的衣襟,动作轻柔地替阿芙擦了鼻涕泪水。

    “花猫,唉。”薛青怀无奈地叹声气,又抱着阿芙换了个地儿,让阿芙抓紧树干,道:“你等等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自个儿踩着一枝更高的树枝,又往上探手,取了个什么东西下来,然后背对着阿芙,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吹燃。瞬间,他的手中亮起了一团光。

    薛青怀转过身,将手中捧着的那团光递过来,“送给阿芙。”

    那是一盏灯,琉璃的材质,八瓣莲花将开未开的造型,暖黄的烛光从通透的灯罩中散开,照在托灯的人身上,将他的面庞也照得一片柔和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阿芙愣了一下,接过了挑灯的绳子,这是方才她和沈书玉在花灯店猜谜时,她最喜欢却又没得到的那一盏。

    薛青怀伸手替阿芙理了理额前被眼泪打湿的碎发,好声好气地哄道:“就当二哥给阿芙赔罪,阿芙不要生气了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琉璃灯明明是冰凉如水的,却又像是带着暖意,阿芙忽而有些脸热,垂着头轻轻应声,“快下去吧,一会儿书玉和大哥找不到我,该着急了。”

    阿芙的头顶几乎顶到了薛青怀的胸膛,薛青怀也垂下头,想落下轻轻地一吻,最终无奈地摇头,伸手往她头上敲了个栗子,惹得小姑娘“哎”了一声,抬头气呼呼地看着他,眼看是又想动手了。

    “咱们下去了啊。”薛青怀赶紧将阿芙圈在怀中,从黄葛树上下到了地面上。

    前朝的时候琉璃被称为药玉,只能由皇家赏赐,民间不许擅用,如今没这规定了,但琉璃难得,能用这么多来造灯更是少有。先时在树上不觉得,一到路面上,琉璃灯越发清亮透光,照出去比灯笼要亮堂许多。

    阿芙越看越喜欢,好奇道:“二哥,你把那些谜语都猜出来了呀?”

    薛青怀笑笑,没说话,伸手摸摸阿芙的头。

    阿芙躲开了,由衷地赞一声:“二哥好厉害。”

    两人从小巷子里往方才薛青怀摔下来的街道走,走到巷子口时,忽然有一群人快步经过,那些人步履匆匆,走路带风,对巷子里的阿芙和薛青怀连个眼神都没有。

    阿芙探头看了一眼,有些奇怪今晚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,怎么有人形色这般匆匆。

    “阿芙有没有闻到什么?”薛青怀忽然开口。

    阿芙鼻子抽了抽,有的,空气中有一股硫.磺味,方才那些人经过之前,明明是没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