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朝并不讲究将女子锁于深闺,像今日这样的盛会, 不光是男子们会出行, 大姑娘小媳妇们也会上街。便有那心术不正的赖汉, 专门趁人群拥挤时借机臊皮妇人们。

    阿芙与薛青怀分开没多久, 一路上就不时听到有男子惨叫, 看来这些人都跟眼前这登徒子一样。

    到底不如白日里亮堂,而且方才为了躲避马车, 门口站的人也多,听到登徒子连连呼痛,都转过来围着他看热闹。

    福郡王府的马车终于驶过去, 街道上又恢复了如流的人潮,无数人经过又无数人散去。

    独独阿芙微仰着头, 与屋顶上的薛青怀遥遥相望,当阿芙看过去时,他就地蹲在屋脊上, 一只手肘撑在膝头, 虚虚握拳支着下巴,良久未动, 就那么看向这边。

    相隔十来丈远, 薛青怀身披月光, 是逆光的,阿芙其实看不清他的面庞, 但阿芙就是觉得, 此刻薛青怀的目光, 一定同方才出薛家时是一样的。

    溶溶如月,绵绵如风。

    “阿芙,咱们走吧。”沈书玉见门口的人散开了,嫌恶地看了那登徒子一眼,她说话的声音娇怯怯的,好似有点被吓到了,出门时经过那登徒子身边,倒还不忘狠狠地踩一脚。

    芳圆同沈家那几个下人怕两位小姐受扰,越发比方才警戒,但凡有男子靠过来,便用身体隔开。

    沈书玉的兴致丝毫未减,一路上买东买西,三步一留、五步一驻地往春风楼的方向去。

    阿芙却忍不住,偷偷往沿街的商铺楼顶上看了好几回。

    街上的店铺并非都是一个高度,用木头建的多数只有一层,用砖石混着的便能修两层,有些格外财大气粗的,也有修三层的。薛青怀就那么从一家店的屋顶徒手跃到另一家店的屋顶。

    阿芙知道他身手比示于外人的好很多,爬个屋顶什么的实算不了什么,但她还是悬着一颗心,每当他走到一栋屋子的屋顶尽头时,便要亲眼看他好好地约到另一个屋顶上才安心。

    她心里默默念叨,关心他是因为他毕竟是二哥,是因为他的生死与自己命运相连,是因为他素日对自己不错,是因为……

    过得一阵,阿芙发现她用余光?鹊氖焙颍?η嗷秤掷?溆治冉。??飨缘刈??啡タ词保??醋苁怯械阄O眨?热缱咴谖菁股希?鋈换?艘幌拢?直热缣?搅硪桓鑫荻ド希?篝虻眉负跽静蛔

    这货是故意的!

    阿芙恼了,冷冷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然后,耳边响起了沈书玉的声音,“阿芙,你小心噎到了哦……”

    阿芙回神一看,自个儿手中那串沈书玉请客的糖梨膏,本来是一串山楂外头裹了硬糖壳,此时被她几下全部咬到了嘴里,沈书玉手里的还剩下大半,她自己手里的已经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竹签。

    阿芙两颊都塞得鼓鼓囊囊,舌头牙齿都动不得,恨恨地往薛青怀的方向看了一眼,很下了一把力气,混着心头那点恼意一道,咔擦咔擦地痛快嚼完了。

    那滋味既酸且甜,一路从舌头入了肺腑。

    沈书玉瞪大了眼,呆呆地看着她,把自己手里的半串也递给阿芙,道:“要不,我的也给你?”

    阿芙正要开口,就听到有人喊她,“阿芙!”

    回过头,看到王承允在前头不远的地方,阿芙快走两步上去,看王承允左近无人,随口问道:“大哥,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逛呀?”

    “因为等……”王承允话头一顿,面颊微热,转了话题,“我身为兄长,以前从来没有带阿芙出来玩过,今天想陪阿芙好好逛逛。”

    “哇,好羡慕阿芙,好多兄长疼爱。”沈书玉在阿芙另一侧说道。

    阿芙侧过头笑她,“贪心,你有三个哥哥还不够吗?”

    “我哥哥们都长得一模一样,有时候感觉只有一个哥哥……”沈书玉絮絮叨叨,阿芙的余光瞥到对面屋顶上的薛青怀,他不知为何顿住了脚步,并没有随着几人的前行而移步。

    他就那么伸着两条腿坐在屋脊上,被凉凉的月光一照,显出点寂寥的意味。

    走过了几间卖吃食的铺子,阿芙用余光偷瞄,薛青怀没有动。

    沈书玉和王承允在阿芙的一左一右,沈书玉不时和她说话,王承允也不时地指着商贩们的货物,问阿芙想要什么,阿芙怕被发觉,因此不大好频频张望。

    待又走过两家成衣和绸缎铺子,趁着转头和沈书玉说话的空档,终于看到薛青怀又跟了上来,阿芙心中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今日是万寿节头一晚,到了明日的正日子才会在城墙上大放焰火,有三五个总角小童,在街边买了两尺长的专给小孩儿玩的焰火,调皮地跑来跑去,在人群中玩捉迷藏。

    孩童手中的焰火点燃后滋出一团四散的明亮光线,随着孩童们的挥舞,焰火不住地燃烧,外头裹着的纸屑也四散飞舞。

    几点碎屑飘到了阿芙的头发上,阿芙抬手试了几次都没能摘下,王承允眼皮微动,闻声道:“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阿芙与王承允做了十几年的兄妹,倒也不曾多想,但是王承允的手快要挨着她的头发时,她忽然有点尴尬,下意识看向薛青怀的方向。

    不看还好,这一看可不得了了,薛青怀正好从一栋楼跃到另一栋楼,在阿芙看过去的下一刻,薛青怀身子歪倒了两下,落地竟然没能站稳,往人字形屋面背向街道的那一侧栽倒,身影很快就滑下去了!

    糟糕,他不会是摔下去了吧?

    阿芙心头一紧,当下顾不得说什么,脑子还没反应过来,人已经冲进人群中左冲右突,跑向最近的街口,然后拐过街口,朝薛青怀摔倒的地方跑去。

    她是突然起跑,而且毕竟学过功夫,沈书玉就不说了,王承允也是个斯文书生,一时之间,几人虽然看清了阿芙的去向,却很难跟上她的脚步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这一代是内城东区,可谓寸土金,等闲官员想买块地修宅子都觉要细数自家银钱,因此商铺后头并不是后宅,而是另外一条略微清冷些的街道。

    阿芙慌里慌张地进入这条街,朝着薛青怀摔倒的位置跑去,那里此时围着许多人,对着中间指指点点,不住地摇头叹息。

    “可惜了,年轻轻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啊,好好地做这种事干嘛呢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阿芙心头一紧,四下里张望,呼喊道:“二哥?”

    没有人应声,阿芙捏紧了手指,要往人群里钻,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,“二哥,二哥!”

    有人扯阿芙的袖子,阿芙随手就是一巴掌,仍旧往人群里钻,那人又来掰阿芙的肩膀,阿芙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,身子用力地扭一扭,嘴里还朝前头的人道:“让一让我,让一让我!”

    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叹息,又是无奈,又是好笑。

    阿芙无暇分辨。

    然而下一刻,阿芙整个身子腾空,竟是被身后人整个扛在了肩膀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