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玉蓉的母亲大谢氏被关在郑家偏院,郑平和郑安倒是愿意陪她逛街, 但她十几年来几乎没睁眼看过两人, 如今实在难将她们当成自己的父兄, 而书院中那些往日亲密的朋友, 多半都疏远了她, 留下的那一小半,不定在心中怎么嘲讽她呢。

    走在繁华热闹的街上, 郑玉蓉越发觉得孤寂,她垂首,有些失神。忽然被人迎面一撞, 撞得她肩膀生疼,不由得闷哼了一声, “唔!”

    对面的人有点夸张地“哎哟”了一声,高声喊道:“走路没长眼睛吗?”

    郑玉蓉闻声抬头,面前是三个姑娘, 与她相撞的是最中间一个, 看对方气度容止,应当也是个贵女, 就她身上那件碧纱裙, 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料子。

    “哎哟!”碧纱裙贵女这下更夸张了, 高声笑道:“这不是薛玉蓉吗?”

    “珠珠,你记错了, 她可不是薛玉蓉, 是郑玉蓉。”碧纱裙贵女的同伴嬉笑着回了一句, 几个姑娘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,脸上的满是讥讽之色,笑成一团。

    这话十分扎心,郑玉蓉登时就脸色通红,一直烧到了耳根。

    她想起来了,这是工部尚书的庶女陈玉珠,在濯鹿书院,庶女的身份实在拿不出手,以往郑玉蓉没少欺负陈玉珠,倒也不是针对陈玉珠,只是她自恃身份,对谁都跋扈惯了而已。

    “是,我如今姓郑不姓薛,你们都想着看我笑话。”薛玉蓉目光似箭,狠狠地看着陈玉珠,将陈玉珠骇得不由自主退了一步,薛玉蓉则再往前一步,一字一顿地说:“即便如此,我也是伯府嫡女,不是你这洗脚婢养的货色可以羞辱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!”陈玉珠生母是陈家婢女,她凭自己靠近濯鹿书院,心中自诩比嫡出的姐妹们还强些,此时却被郑玉蓉当众戳中痛点,一时气急,抖着唇差点哭出来。

    郑玉蓉冷哼一声,绕过几人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

    但是心中却一点不痛快,陈玉珠几人说她姓郑不姓薛,宛如拿到直刺她的肺腑。

    “小姐,买张面具带着玩儿吧?”路旁的小摊贩见郑玉蓉是个有钱人模样,殷勤兜售自己的货物。

    “滚开!”郑玉蓉不耐烦,走了两步又倒回来,今日人多,指不定还会遇到多少熟人,如今她落难,个个都等着看笑话,还不如遮住面孔,不与那些人照面。

    “就这个,多少钱?”郑玉蓉往摊主挂在绳子上的面具扫了一眼,选了一面兔子面具,两只长长的耳朵折起来了,粉红的鼻头旁边画了几根胡须。付了钱戴在脸上,只有嘴和下颚露在外头。

    郑玉蓉戴上面具,这一层遮掩让她的心神为之一松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“再来一个!”

    一个杂耍摊子前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好些人,还不时地有新的人加入其中。

    阿芙一行人经过的时候,围观的人发出的叫好声震耳欲聋,几人虽不觉得稀罕,也不由得驻足了片刻。

    这一停住,阿芙就又闻到了那股子和温泉水很像的气味。

    她面前几尺远的地方,一个穿浅灰色短褐的布衣男子神色有些紧张,不住地往两边张望,走到看杂耍的人圈子外,往最里面挤,引得两旁的人怨声连连——

    “什么人啊!”

    “要点脸行吗?”

    那人经过的时候,那股子温泉水味道特别浓,阿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,那人正举着双手想从人群里扒开一条缝隙,好挤进去。阿芙看到那人袖口上站着一片黑色的粉末。

    她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些前世的记忆,想起来了——前世的今夜,就是这条街上,朱衣教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点燃□□,造成了大量伤亡!

    来不及解释,阿芙指着灰布短褐的男子,朝薛青怀道:“抓住他!”

    短褐男子十分警觉,闻言朝阿芙等人迅速地看了一眼,然后放弃挤进人群,转而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跑去。

    薛青怀心中有所察觉,但一时还未明了,既阿芙下令,他便去追那人。

    阿芙打量四周,看到太子赵棣就在前方不远处,他正专心赶路,丝毫没有留意杂耍班子。

    赵棣是武帝唯一的儿子,如果赵棣不死,秦仁顶天了也就是个王爷,绝无可能登上帝位。但若赵棣去世,宗室里就没有比秦仁更合适的子弟了。

    她和秦仁,可是两世的死仇,到时候薛家救不了她,还要反而带累薛家。

    “你们先去路边等着,我去和太子打个招呼。”阿芙心中十分不安,喊沈书玉和王承允往路边去,远离那些围成圈的人,自个儿则想去提醒赵棣。

    沈书玉和王承允点点头,往路边去了。

    阿芙往赵棣那边才走到一半,就响起了一声“砰”的巨响,与此同时,杂耍班子所在的地方腾起一股浓重的黑雾,不少人被气浪冲得飞起,杂耍班子那些道具也随之四散,便连那口油锅都高高越过人群,飞到了空中。

    那口锅恰好冲赵棣而去,阿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赵棣不能死!

    赵棣一心赶路,显然没有反应过来,阿芙手脚比脑子快,脚下使力,朝赵棣扑过去,生生将赵棣扑到一旁,险险地避开了那口油锅。

    “啊!”阿芙的面具和衣裳都淋了些油锅里泼出来的油,原本以为滚油定然灼热伤人,没想到那些油热而不灼,冒着一股淡淡地醋味。

    赵棣何等样人,立时就对眼前处境反应了过来,又见阿芙这般反应,不由得笑了一下,道:“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,看着是油,其实兑了很多醋。”

    方才围着看热闹的那些人,从最里侧的人开始,相继传出惨叫声、惊吓声:

    “快跑啊,爆炸了!”

    “哎哟我的脚,救命啊,救救我啊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人群还没来得及散开,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,便又响起了爆炸声,“砰!”。

    赵棣神色一凛,将阿芙往自个儿侍卫边一放,抽出自己的佩刀,目光往人群中一扫,朝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走去。

    阿芙却担心薛青怀,薛青怀追人而去,以他的身手应当不用走很远,因此并没有立在原处,而是朝方才薛青怀离去的方向追过去。

    沈书玉和王承允还没走到路旁,就被慌乱的人群冲散,沈书玉的小身板儿柔弱得很,哪里经得起别人的冲撞,几下就被挤倒在地上,人群密集而且充满恐慌,像潮水一样不住地推挤,沈书玉根本没法站起来,还被人踩到了脚趾。

    完了完了,她想,都怪自个儿色迷心窍,非要去看薛柏文,这下可好,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。

    沈书玉悲从中来,一边不肯放弃,不断挣扎着想要起身,一边哗哗流泪,“薛柏文你个大坏蛋,大祸水!呜呜呜,你害了我……”

    正当沈书玉几乎要放弃时,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她伸来,一把将她拉起来,半圈在怀中以护住她。沈书玉感谢的话都还没说,那人就问道:“作甚骂我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万寿节期间开放宵禁,朝廷为了防备有险情发生,在京城各大主要街道都布置了许多兵力。今夜先是阿芙喝破,再是赵棣直接调度周围兵力,不过片刻,就控制住了局面。

    将善后事宜交给属下,赵棣把刀放回刀鞘,方才那位救他的姑娘却已不在原处,赵棣四处打量,问自个儿侍卫:“方才那位戴兔子面具的姑娘呢?”

    侍卫怔愣了一瞬,然后眼前一亮,指着不远处到:“在那儿呢。”

    赵棣顺着看过去,见不远处一株树下果然俏生生立着个姑娘,脸上还带着方才的兔子面具,抱着自个儿的两只胳膊微微发抖,似乎被吓坏了。那个姑娘也一直在看这边,见赵棣看过去,姑娘对他挥挥手。

    赵棣有些惊讶,竟是个认识的?

    方才看她的反应,分明自个儿很害怕,却乍着胆子舍身救他,赵棣想到这里,语气和眼神都不由放柔和了。

    他走到树下,伸出手摘下了姑娘脸上的面具。

    “表……太子殿下。”郑玉蓉有些不明所以,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,向赵棣甜甜一笑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春风楼中,武帝回忆起年少时的事,与元贵妃闲话了许久。

    元贵妃面上不显,心中却十分焦急,终于,武帝说得口干,停了下来,元贵妃赶紧抓住机会,面上带了羞色,道:“皇上,臣妾喝多了茶,想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。”武帝一直都爱极了元贵妃这副小女儿模样,他爽朗一笑,挥手道: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元贵妃朝武帝柔柔一笑,起身,往楼下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