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趣阁 > 玄幻小说 > 盛世将行 > 第六章 兄妹
    在沈睿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,老皇帝驾崩了。原该按部就班地请新主主国丧,可这有个要命的问题摆在了众大臣的面前先帝这一步登天走得急,不光是没有遗诏立储,甚至这满宫嫔妃都没为皇帝生个儿子出来。

    繁华京都,天子脚下,但凡是沾上点一官半职的,都恨不得用白绫把自己脑袋吊在书房里想法子,这一步登天的拥立之功,比金银财宝让人垂涎得多。

    大人们为着功绩头破血流,二代官宦却是卡着时间可劲的耍纨绔。如今国丧伊始无人主持。满朝检察基本形如虚设。三年的黄连无乐苦日子就要来临,还不许暗地里鼓捣些黑暗将临前的狂欢?

    时代的中下层干部人民,其实没多少人关注坐着最顶上位置的那位高矮肥瘦,只消得谋事糊口也倒罢了。

    沈钶是个四品武官二代,却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,八岁首魁出贡,九岁破格入监,才干在京都是赫赫有名。他不屑和纨绔为伍,又无奈国子监停课,便干脆在自己这儿提了国丧日程,素服戒斋,清心寡欲地啃食古籍。

    沈睿见门虚掩着,也不客气,食指轻轻一弹便将缝隙开得大了些,小小一声“砰”破了寂静,像是顾全了礼仪的敲门响。她把自己脑袋塞进了门缝空隙,轻着声小心翼翼呼喊了一声“哥!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在干嘛呢?”

    若是沈镜这般胡闹,沈钶手里的书卷就是根长箭,保准不客气地拿了他的脑袋当作准头。可惜来者是沈睿,不用做什么说什么,沈钶就和盘托出“看书,等国子监开课行文,”等了会儿没等到妹妹接下来的话,便直接询问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沈睿脸上笑得甜甜的,身子轻巧。侧着跳进了门“商量个事。”

    沈钶把妹妹从小看到大,听了这句,心中警铃大作,太阳穴也没忍住突突了两下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沈睿立刻换了张脸,粉唇一抿可怜巴巴“我没有书念了。”

    家中没有像寻常人家一样限制女子出路,反倒是极为开明地偷偷给姑娘请了个老师——张默张老先生。张老先生是个家世没落的贡生,没登上做官为宰的青云路,倒是把四书五经给研究得烂熟。在应届考生的嘴里声誉极甚。

    “张老先生怎么了吗?”沈钶问道。

    “张老先生因了学术难题而坚决请辞回家钻研,我这边无奈暂停了课业,跟爹爹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好法子出来。”

    从小到大,沈睿的小聪明耍得无往不利,若非被坑惯了,沈钶自问还真是察觉不出她这句话的毛病。

    “哦,先生说的,爹爹商量的,”沈钶问道,“那你呢?你参与了什么?”

    沈睿面带娇羞,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脚尖“我?我一个文弱女子,自然是听从父母先生的安排。”

    “听她瞎说!”沈镜健硕的身子一下推门闯了进来,灰头土脸得可怜,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,“大哥,你可要为我做主!”

    沈钶贯彻落实了文质彬彬如玉公子形象,不管内在要求严苛,外在也是打扮得一丝不苟。是以稍稍有一点的洁癖,沈镜像个皮球似得滚进来时候带了外头一堆灰尘,沈钶眼明手快长袖一抖,将这些污渍散离了自己三尺外,这才抬起明显嫌弃的目光看向弟弟“你又怎么了。”

    沈镜有点缺心眼,但他并不傻,察觉到了大哥的态度,又偏头瞧了瞧小妹递过来的胜利目光,心中一片悲凉。

    沈睿打了个哈哈,收起了娇羞的嘴脸,嘻嘻笑道“好了说正事,不逗哥哥们了。”

    沈钶点了点头,把书卷合上捋平褶皱,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,才用下巴点了点头,对着自己弟弟道“说说吧,你俩又异想天开做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沈镜可怜巴巴“我能喝口水吗?”

    “桌上的水温了,自己喝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沈镜灌了一大口水,这才缓过神来朝着大哥控诉“这丫头果然是无法无天了,今儿中午我刚回来,还没来得及吃口热饭,便被这丫头拖住,死皮赖脸地在我房里闹腾,要我给她来掏鸟蛋。”

    沈钶“掏鸟蛋?”

    沈睿连忙解释道“我从外头抱了只猫回来,就养在了我自个儿院里。”

    沈钶没什么威严地教训“你这随便往家里头捡东西的坏毛病可得改改了。”

    沈镜忙道“她要是只捡了只猫倒也不算什么事儿。关键是要我抱着个大冰块给她去掏鸟蛋。”

    沈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“那鸟也是我捡来的,常年生长在苦寒地。我每天都得给他们放个冰块降降温,况且现在暮春时候快入夏了,你瞧上午课业开始前,我不是还爬上树放了一块嘛,只不过想着那一对稀有的品类,想着再多放几块罢了。”

    沈钶不停她胡七八糟的解释,忽然岔开了话题问道“最近课业学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这问题着实有些偏了讨论,短短几个眨眼时间,沈睿的脑袋瓜就转了几圈,可几圈转下来也没想清楚她大哥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于何处,便实话实说道“上月中旬时候四书五经都已经念完了,这两天先生正在与我讨论一个辩日辩题。”

    沈钶一下便料想到了“两小儿辩日?”

    沈睿点头。

    “一儿曰‘日初出大如车盖,及日中则如盘盂,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?’一儿曰‘日初出沧沧凉凉,及其日中如探汤,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?’两者皆有其证可证,你是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沈睿挑眉,自信一笑“我说这两小儿都不对,日最近时在傍晚日暮,斜阳半落时候。”

    一身惨烈的沈镜生怕这一对兄妹专注课业无视自己,急急说道“哥,大哥,鸟蛋”

    沈钶朝着沈镜横来一眼“你呢,课业如何?”

    单论文化课着实不是沈镜的强项,他不由提醒道“哥,我是武宗学生。”

    “可要考核课业?”

    “要。”

    沈钶轻哼了一声,手指扣着桌面道“课业如何。”

    沈镜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,却还是认错似得老老实实说道“没小妹学得快,念到四书中的《孟子》,五经里的《周易》。”

    沈钶点了点头,活像个拿到了娃娃成绩单便不关注假期生活的开明家长,一瞬间又把话题给扯回了鸟蛋上“你说,晌午时候被威胁着放了块冰在鸟巢里?”

    沈镜委屈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沈钶把脸转着看向了沈睿,此刻扒掉了乖乖女的外皮,她便是一个腰板儿挺得笔直,笑容耀眼的豆蔻少女,一双丹凤眼挑得正正好,看着就是让人欢喜的自信模样,哪怕知道妹妹在耍小聪明,可他声音也不由地软了些“两件事有关联吧。”

    沈睿稍稍一愣,眨巴了两下眼,却不急着隐瞒,还称赞了一声“还是大哥猜得准。”

    沈钶摇头道“可我猜不出你肚里的绕绕,”他立刻地就缴械投降了,“既然你都带着这问题走到我面前了,不如就自己说说吧。”

    沈睿依次地看了自己两个哥哥一眼,便笑道“其实这事儿从头来说,我还真不太好意思,这张老先生虽说是个儒学生,脑子里却只装四书五经,迂腐得很。”

    沈镜想着那老夫子一板一眼,连胡子都梳得一丝不苟的模样,忍不住附和着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沈睿继续道“学罢了基础我便想着再进一步,可无论是从我为学生这一方,还是父母为长辈这一方都不太好出面来说道,也只有张老先生知难而退自己提,咱们双方才有环旋的余地。”

    沈钶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“两小儿辩日?”

    “这是列子说孔子的一篇议题,算是困了前人几百年的疑惑。我便向张老夫子提出,若是我以他也认可的方式证出了这议题的答案,他便放我几天假,再多开点其他类目的课业。”

    沈镜问道“你不是想着换了老师嘛?怎么主动提出要让他给你增加课业了?”

    沈睿嘴巴一撇“我可都说了,此般做法于礼于度都不和,我自然不会自找麻烦。”

    还是沈钶好心,看不惯弟弟如此蠢蛋,便解释道“张老先生一念执着又专攻书经,若是小妹破解了这一议题,他必定会在案牍中埋首求证;而开其他类目的课业,他又实在不专长于此。其实这两条路都是在劝退,小妹为保行事顺遂,便锁落了双重门。”

    沈镜恍然大悟,直拍大腿叫好,叫了半天才又回归到问题中来,疑惑问道“那和冰块,鸟窝与下晌午又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沈睿道“那便是这个议题上的事儿了,我尽量说慢点,二哥你脑子多转转,尽量跟上。”

    沈镜“我尽量好吧,我尽量。”

    沈睿满意地点点头,慢悠悠说道“两小儿辩日的说法,看似有理有据,实则都无凭无据。如此我便假设他们其中一个判别法子是正确的——日初出沧沧凉凉,及其日中如探汤,以冷热做下判别,什么时候最热,那太阳便是离我们最近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沈钶吐露了关键点“冰块。”

    沈睿道“我早上时候当着先生面儿先放了块冰块在鸟窝里,中午又偷摸着塞了几块,所以早上与先生瞧的时候没化,中午瞧的时候化了一点点,晚上冰块全给化了。证明了我提出的结论才是对的——太阳在落山时候才离我们最近。”

    沈镜深以为然“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沈钶摇头笑道“也只能骗骗迂腐脑袋的儒生。”

    沈睿眨眨眼“大哥看出什么来了?”

    沈钶无奈“你冰块放在别处,肯定放置的时间越长化得越快。”

    被点破了小道行的沈睿丝毫不觉尴尬,反倒是甚是自豪地说道“反正我也只打算忽悠一下张老先生,可没想着能把大哥给忽悠住了。倘若我这么点小把戏把大哥给唬住了,那我该有多大本事啊。”

    “计谋成了?”

    沈睿“当然成了,张老先生请辞,回家翻阅典籍去了。我最近可没书念了,哥哥~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