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。
出租车行驶在荒废的小道上。
车灯打亮了前方的路,水泥路段破败凸起,道路两旁杂草丛生,把本就不开阔的视野遮得更狭窄。
没有供电的路灯矗立在道路两旁,平时毫不起眼的草木在凉夜里成了鬼祟的魅影,不怀好意地窥视着来客。
电台播放最后一支歌便一声不响了。
车里安静得可怕。
雨刮器发出滴答滴答声响。看见电子表上显示的11:00,年近五十,鬓边霜白的司机觑了眼后视镜里的白衣女生,咽了咽口水。
跑了那么多短途,这半夜好不容易接到笔长途大单,不会真让他撞见鬼了吧
越怕什么,越急于去求证什么。
司机壮着胆子挑起了话头:美女,你是主播吗
啊正在思考问题的颜妄没仔细听。
我说,你是探险主播不他大声重复了一遍,手握方向盘,视线在道路和后视镜上反复横跳。
生怕一个不注意,车后的人就变成了阴恻恻的披发女鬼。
颜妄一看他那样子,立刻皱紧眉头,提醒道:你别一直看我,好好看路。
这句话让司机喜笑颜开,连连点头:不好意思,冒犯了。我怕你是鬼咧!
他转着方向盘,嘟囔着:怕出意外就好。说明是活人,不是死人。惜命。
颜妄:……
转过下一个路口。
荒凉破败的摩天轮在窗外一闪而过。
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,一手保温杯端得稳稳当当。抿口菊花茶,他想起来很多往事。
你不是本地人吧
接着之前的话题,司机忽然来了精神:也别怪我多想,主要你去的这地方邪门。投了十亿的旅游区,说不建就不建了。
不少人说,这地方闹鬼不吉利。不管什么道家佛家的大师来了,都得摇头。停工以后,这里就荒废了。跟座大型坟头一样,草长三寸高。也就那些钓鱼佬胆肥,爱偷偷来……
司机转着方向盘,啧了两声,又道:也有很多小年轻。这几年直播行业不是很火热嘛,不少灵异探险主播,进去转一圈,啥也没捞着,尽整些糊弄玄虚的吓唬人。
说到这,他打量眼颜妄:你呢也是主播嘛。
哦,我来散心的。颜妄熄灭手机,面色平静。
……
虽然他打死也不信,不过有些事,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。赶紧把这大单跑完,回去睡一觉当什么事都没发生。
车内陷入了沉寂。
司机结结巴巴的话打断了颜妄的思绪:就停这儿吧还用开进去吗。
颜妄凑近窗。
挂着望江酒店字样招牌的废弃酒楼屹立在荒凉的月光之下。近百米长的红毯从深处伸出来,仿佛一条抻直了舌头的巨嘴,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去。
看司机慌里慌张的样子,颜妄也不打算为难他,点头道:就这吧。
几乎是车门刚阖上的瞬间,司机就踩油门,直接扬长而去。
吃了一尾气的颜妄摸了摸鼻子。
就这么害怕吗她还没付款呢。
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,打车软件会自动扣费。颜妄没再多想,打开手电,转身打量起了眼前的建筑。
放眼望去,到处都有股又新又旧的感觉。
水晶吊灯、红毯、沙发座椅,这些还未投入使用就惨遭弃用的家具们身上都积攒着层厚厚的灰,一半没入黑暗。
微尘在光束里翻飞,给人造成时光凝滞的错觉。
狂风钻进碎窗,呼号而过。
颜妄觉得很神奇。
酒店荒废这么久,竟然没什么人来偷走这些东西。眼前摆放的家具好些连塑料膜都没完全拆掉,九成九新,二手市场怎么说也能买个千来块。
大理石地面敷着层薄粉,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和几只纷沓而来的鞋印。
这些鞋印有大有小,有皮鞋,也有运动鞋。重叠在一起,顺着大堂楼梯一路往上。
应该是和她一样来参加怪谈的客人。
颜妄跟着这些鞋印顺楼向上。
楼道死寂,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突兀。
秉持着不多看,不多想的念头,她一步未停,一口气来到了六楼。
刚踏上六楼楼梯口,手上的入场券突然自燃起来,火光在眼前猛地一蹿,照亮了鲜艳的红地毯走廊,和敞着门的明亮大厅。
映入眼底里的一切都亮了。
宛若旧照片被重新上色,到处都透露出明快、活泼的气息。
低头,手上的入场券已化为一堆黑灰,洒在她鞋上。
随身携带的包早已不见,放在包里的防狼喷雾也随之消失。只有贴身藏着的手机、钥匙等东西转化成了道具形式,只保留基础功能。
两个等身的微笑木偶人侯在她左右两侧。人偶被漆得发白的木质面颊上,双眼睁圆,鼻尖耸立,高高的嘴角两旁是坨鲜明的红晕。
笑容喜气洋洋得很诡异。
似是注意到颜妄的目光,只能从发型来区分一男一女的木偶人底座下弹簧一动,顺着地面的滑轨往大厅去了,如同主人家在前边带路。
大厅门口摆放着迎宾立牌和花篮。
颜妄瞅眼喷绘布上的字——生日宴会,确定自己没走错。
滑轨的移速实在太快。
前头的木头人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。
颜妄赶紧跟上,迈进大堂的一瞬间,身后的双门就锵的一声关上了。
眼前视野开阔,整个大堂都很空旷,装潢选用红黄为主色调。鹅黄碎花壁纸,搭配红色暗纹地毯。
地毯材质厚且柔软,踩在上面,像在草坪上漫步一般。经过踩踏,一股潮湿腐败的闷臭透过厚重的纺织物,缓缓升腾上来。
大厅中央搭建着一个圆形舞台,两侧是上下台阶。舞台上方摆着张餐桌,人偶夫妻正站在餐桌后边,一动不动,冲底下的宾客微笑。
红绸布从舞台垂落至地面,光照打在上面,泛起的光泽宛如缓缓流淌的血液。
地毯上还零落着彩带、蜡笔、饮料杯和气球碎片等垃圾,更多碎屑被扫到墙角,远远望去像田埂绕着墙角围了一圈。明明是给宾客们空出来的位置,台下却连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。
只好站在一起的宾客们中止了交流,纷纷转过头来,打量起最后一位来客。
颜妄也同样回视了他们。
加上她,大厅里共有9人。
一对相依偎的年轻男女;一对老夫妻;面泛红光的中年男人;两个年轻男生,身材一壮一瘦;以及……熟面孔的女生。
套着校服外套的女生看见颜妄,眼神明显亮了一下,挥手:好巧,你怎么也在这里!
颜妄慢慢走过去,回忆起两人在医院初次见面的样子。
女生兴奋地自我介绍:我叫林——
佳尧。颜妄一字不落的接上,扫眼她外套前的校徽,回道:颜妄。
你记性真好。林佳尧笑眯眯的,脸上两个酒窝一深一浅,相比上次见面,女孩模样更削瘦了,眼底是淡淡的两团青云,看来最近休息得不是很好。
我可以喊你小颜姐吗林佳尧问。
可以啊,随便叫。颜妄点点头。
你上次进医院也是因为新手试炼吗
是啊。颜妄苦笑道,家里出现了个怪东西。我以为是鬼,没想到还真是。
想起自己的试炼,林佳尧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,瞳孔转右左上角,陷入回忆:我是在一家餐馆。当时快打烊了吧,我是最后一个客人。灯突然灭了,身后拖地的人突然没了……
能在这碰到熟人,莫名感觉心安。林佳尧庆幸道。
看两人还叙上旧了,一旁的高大男生忍不住揶揄:有啥可高兴的,在这种地方看到熟人可不是好事啊。
的确。她们能出现在这里,意味着两人都死了……或者说,已经死过一次。
看着林佳尧十七八九岁的模样,颜妄估摸着她可能还在读高中。
要不说你四肢发达,头脑简单。
林佳尧耸耸肩,反驳:这么危险的地方,有认识的人才是好事,能互相照应。起码能有人信得过。不然看着这一个个生面孔,谁放得下心。
切。男生语气不屑,面色倒没有不愉快的意思,你这都是刻板印象,我可聪明着呢。放心吧,这里面谁都可能是坏人,绝不会是我。
林佳尧没说话,只是淡淡的笑着,对方反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,扭过头,球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下地毯的缝隙。
这股扭捏劲,看起来与林佳尧年纪相仿。
颜妄忍不住问:你们是同学
不是。林佳尧赶紧摇头,刚认识。他是我们隔壁体校的,我是一中学生。说着,骄傲地扬起了脑袋。
嘚瑟什么。男生撇撇嘴。
小颜姐,你来的最晚,错过了前边的自我介绍。
林佳尧站到颜妄身旁,低声讲起其他人:左边那对戴着十字项链的老人是夫妻。右边是对情侣,也不知道干什么工作的,男的身上一股烟味儿,你还是别靠近的好。
又回味起那股烟臭的林佳尧皱了皱鼻子,继续介绍:站中间的那个大叔是家具城老板。振兴家具城你知道吗他说是他开的,那得多有钱啊……
哦对。体育生,你见过了。他叫高逸。
林佳尧缓了大口气,接着说:至于角落的那个孤僻男生嘛,我就不知道了。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一声不吭,听完便转悠到其他地方去了。
你敢信吗咱们这里有三个南城人。林佳尧惊喜地比了一个数。
熟人多好办事。
颜妄顺着她点到的人一一望过去,目光定在最远的那位男生身上。
他正靠在舞台边上,恹恹的玩着手上的折纸。看雏形,是枚纸飞机。
蓬松凌乱的青木棕短发遮住眉眼,露出鼻梁、唇锋的线条,工笔画一样,有种精致的懒散。
看着十分年轻,没有班味,又不像学生。
颜妄不免多看他几眼。
这种环境,越是奇特的人,不越得注意
正打量着,下一秒男生抬起头来,直直的与她对视一眼。
被抓个正着的颜妄无所谓笑笑。
男生漫不经心的抬头,将纸飞机抛向空中。
哗啦——
吊顶灯具频闪,视野忽明忽灭,惹得众人大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