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云兰平日里很文静,但到底还不到十三岁,正是少女心性最活泼的时候,一下了马车,就拖着王云芙往河边去。

    京中有世袭的公侯伯爷不说,还有众多皇亲国戚,王侍郎手中实权是大,但若是论品级,那是完全不够看,再加上王侍郎为人十分低调,因此王家并没有扎彩棚,而是王侍郎的顶头上司,黄尚书家中扎了彩棚,邀请王家女眷一同观看。

    “要不,咱们去那边看吧?”王云兰往彩棚里看了一眼,立即举起帕子假装擦汗,实际上遮住了半张脸,以免被里头的人看见。

    黄家除了邀请王家女眷,还邀请了几家亲戚,王云兰生得好看,又是濯鹿书院的女学生,每到了这种场合,必会引得夫人们问长问短,偏生彩棚里的夫人们家世都比王家高,王云兰若是进去了,必然十分拘束。

    龙舟比赛是在京郊的运河中举行,河面宽七八丈,一溜排着十来只细窄身的龙舟,这一段的河渠是人工所挖,所以河堤是用石头累成,露出水面的石台陡直。此处是每年办龙舟赛的地方,因此岸边围了结实的木栏杆,以防人掉落。

    王云芙任由王云兰拉着往河提上去,眼前的场景十分熟悉,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今日,她落入河中,被秦仁所救,那是二人正式结识的开始。

    但是在哪里落水,为什么落水,却是想不起了。不过,她可以确定前世和王云兰的关系没有如今这般亲近,当时并没有在一处观赛,眼下既是王云兰择的地方,那应当不会出岔子。

    王云芙有些心不在焉,王云兰又一心看着河边,拖着王云芙走得有些快,这一不小心,王云芙就撞到了人。

    “哎哟!”对面的被撞的人轻呼一声,声音让王云芙觉得有点耳熟。

    她回过神抬起头一看,只见是一位貌美娴雅的中年女子,虽然被她撞了,面上却是一点儿愠色都没有,竟是此前在醉园见到的那位夫人。

    “是你!”那位夫人也认出了王云芙,眉眼间透出一点惊喜的意味。

    王云芙不由自主绽开一个笑意,见地上躺着一方精致绣帕,应是这位夫人所有,被她方才撞落的。她连忙弯腰去捡,一边道歉:“不好意思,撞疼您没有?”

    却有另一人同时来捡,两人伸手前后相差不过一瞬,王云芙在先,那人在后,一时,王云芙将帕子捡到了手中,那人却是将王云芙的手握在了手心。

    那是一只男人的手,骨节分明,修长白净,既好看,也有力,王云芙莫名就微红了脸,试着挣脱,却并未成功。

    抬起头,入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——这货是薛青怀!

    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她,薄唇勾起了一角,剑眉也是微挑了一边,满脸都写着“流里流气”这几个字,再加上此时的动作……

    王云芙一下就想起眼前这货那日在醉园的行径,微红的脸立时变成了通红,挣脱了一下未果,气得直想开口咬上去。

    “夫人,方才是我走得太快,才至姐姐撞了您,望您海涵则个。”这时,一旁的王云兰开口,向那位夫人请罪。

    薛青怀这才松开王云芙的手,王云芙却一转手腕,她的手指纤长,柔若无骨,比起他灼热的手心来说,是一抹动人的微凉的存在。

    薛青怀抬眼看她,她面色恢复如常,眼中带着微微笑意,明丽宛然似水中芙蕖,她的指尖在他掌心一动,他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

    王云芙迅速在薛青怀掌心茧最薄的地方掐了一把,因为太过用力,她咬牙抿唇,腮帮鼓得像一只贪食的松鼠。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薛青怀一声惨叫已经到了喉咙处,被他自己生生忍住了。

    “青怀——”美妇人登时着急,“你是不是又犯病了?”

    “是,是有点……”薛青怀深呼吸两口才缓过来,转头对美妇人行礼别过,闷闷地道,“儿子先去别处了。”

    听二人的称呼,眼前这人就是南平侯家的薛夫人了。

    王云芙微讶,薛青怀整天炸毛的狗子一般,养他的人竟是个春风一样和婉的人。

    反正各归各的,王云芙是发自内心很亲近薛夫人,她将捡起来的绣帕掸了掸灰,还给薛夫人,“薛夫人,您的绣帕。”

    然而,只一眼,她就僵住了。

    薛夫人那张绣帕上,绣着几朵秀气的金黄色花朵,两层的花瓣半开半闭,像球一样围着中间的橘色花蕊,而那几朵花,正是王云芙此前从王承允那里拿到的,她被捡到时所穿的肚兜上的花型。

    “夫人,”王云芙觉得自己嗓子眼发紧,“您这绣帕上的花样挺别致的,不知是什么品种?”

    “这是金茶花,只有西南的桂地才有,在别处都养不活。”薛夫人没想那么多,因着王云芙很投她眼缘,薛夫人很愿意说话,说着笑一笑,“这绣帕是我姐姐做的,她从小就喜欢金茶花,几十年都不曾变。”

    桂地偏远,既是那里才有,见过的人必然不多,女眷们见过的恐怕更是寥寥无几。

    文氏当年是在江南捡的王云芙,而王云芙记得薛家也是从江南迁来的,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难道,薛夫人竟是她生母?

    “夫人,敢问您……”王云芙心中万千念头闪过,说话便没有往常利索。

    “娘,你在这里干嘛?”这时,过来一个娇俏的姑娘,那姑娘眉眼和薛夫人像极了,只是一身红衣似火,隐隐透着高傲。

    既是叫薛夫人“娘”,那应该是薛夫人的女儿薛玉蓉。

    薛玉蓉打断了王云芙的话,转头看了她一眼,看清了之后,顿时眼神微闪,转过去就拉着薛夫人,“娘,外头好晒,我想去彩棚里!”

    薛夫人经不住薛玉蓉歪缠,几番要开口,终于是无奈地叹口气,朝王云芙抱歉道地一笑,被薛玉蓉拉着走了。

    王云芙心中顿时怅然一失,薛玉蓉和薛夫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母女两个又亲厚如斯,又怎么会有她自己这么一个,和薛玉蓉年岁相似的女儿呢?

    薛夫人走得远了,王云芙才想起来,方才薛夫人说那几朵金茶花是她姐姐绣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端午人多,于秦仁这等行当的人来说,便是鱼多肉多,好下手,易捞钱。

    他如以往一般,穿的干净体面,收拾得像贵家公子。

    此刻,秦仁混在人群里,握着袖中的金簪,不住地搜寻那一抹窈窕的身影。

    待看到堤岸边的王云芙,他眼中闪过一道难辨的笑意,将手腕上戴着的特制物件儿往袖口挪了挪,尔后也朝岸边走去。

    只不过,他在看别人,不妨亦有人在看他。

    远处的于沁雪看到秦仁的身影,脑子里立刻想好了怎么甩掉身边的同伴。

    而薛青怀,几下上了一颗粗壮的榕树,他背靠榕树的主干,右腿在横向的分叉上支起,另一条腿随意垂下,左手搭在右手膝头,是惯常的散漫姿势。

    只是另一只手,握了又张,张了又握。

    “薛二!”树下有人喊了一声,薛青怀不用看也知道是胖子孙达。

    “薛二——爷!”没有得到回应,孙达又喊了一声,见薛青怀还是没反应,蹲下.身捡了块石子儿,瞄准了仍上去。

    “啊哟!”孙达自个儿叫了起来,却是薛青怀伸手好,随手接住那颗石子扔了回来。

    “你这一身护体膘,还怕痛啊?”薛青怀从树上跳下来,嘲笑偷鸡不成蚀一把米的朋友。

    孙达权当没听见,“嘿嘿嘿”地凑上来,去抓薛青怀手心,“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好玩意儿,我见你盯着看了好久。”

    薛青怀面色闪过一瞬茫然,然后把方才被掐过的手心露给孙达看,“你觉不觉得,这个掐痕特别好看?”